寂静的日出与日落

——读书札记

梁 艳

五月的天说变就变，还是晴空万里的昨日，今日却开始乌云密布，天色暗沉，豆大的雨珠随风狂吼，瞬间暴雨如注，水涨船高，很多出行的路段被水淹了。这样的情境是不是自然在预示着某种信息:汛期提前，不约而至。

生活注定会存在一些反常的客观现象，例如天气，譬如人心的不定，比如人生中的种种未可知的明天……

“福贵”两个字常常游走于我的思绪，时频时疏，时近时远，仿佛一缕微光于深邃的暗道中忽明忽暗，又似一丝清风在眉间轻抚，和着“活着”二字，宛如荡秋千般，晃呀晃呀，千丝万缕的情愫在其中，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怎一个“缠绕”来形容它给自己带来的震撼与难平的思绪？

是的，我们每个人都活在尘世的颠簸与幻变中，就像人的思想情感循寻着内心世界的翻云覆雨一样。时间的光影，空间的转换，草木的荣枯，春秋的更迭，种种时光交错的掩映，生活的棋牌于花开花落间，流水无意，悠悠前行。

福贵不是什么民族英雄，更不是某个时代的达官贵人，甚至可以说，福贵曾经是一个堕落的浪子。是的，没错。一开始的福贵的确是个有钱人家的花花公子，他甚至像一滩烂泥扶上墙那般过着奢靡的花天酒地、吃喝嫖赌的生活。他曾经的世界没有忧愁烦恼，只有喝不完的酒尝不尽的山珍海味游不完的天花乱坠！

然而，世事无常，人间的无间之道谁都无法预料和揣测。

五月的季节，花香已远，草木却蓬蓬勃勃，繁枝茂叶。今年的雷声不多，闪电极少，开春的第一声响雷也来得软软绵绵，宛如空荡的原野刮过一阵痛快的疾风，倏忽一声，几朵鲜红的桃花漱漱而落，春，就这样匆匆地来了。《活着》里的福贵呀，一转眼功夫，负债累累，风光不再，末路穷途。

这人的一生啊，兜兜转转，有如船帆在海，风风雨雨，波涛海浪，暗礁险滩，偏偏就难得一帆风顺之境。

雨驻了，风会停。秋来了，叶会落。一旦乌云散去，天空就会一片蔚蓝。可是，自然的很多规律却往往无从定义人生中的跌宕起伏与潮涨潮落。如果说时代的背景掌控着人生的命运，那么，福贵的存在以及他的一生都与时代的命运紧紧相连、息息相关。一粒埃尘尚且随风而去，更何况生在一个混乱贫穷落后的社会环境之下？正如书中自序里的一句话:“人的幸福要等到最后，在他生前和葬礼前，无人有权说他幸福。”

“谁创造了故事和神奇？我想应该是时间创造的。”在有形与无形的时光隧道中，从无到有，从有至无。然而，时光之所以有别于其它的不同，正在于它的不可复制的创造与永恒。

“一个四十年前的浪子，如今赤裸着胸膛坐在青草上，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照射下来……老牛蹲在池塘泛黄的水中，只露出脑袋和一条长长的脊梁……。”而“我”呢，在另一个时空的交叉点，遇见了“福贵，”遇见了“脸上的皱纹里积满了阳光和泥土”的村民。日头一寸一寸地往西山挪移，福贵的故事在一点一滴地随风飘荡，混合着山风，鸟叫，还有老牛啃草的哞哞声……

福贵的女儿又聋又哑，儿子聪明顽皮，妻子家珍善良贤惠，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有时候全家还会饿得肚皮贴背，但是，那个时候的福贵却是心安的、认命的。即使家境贫寒，内心会泛起“一阵酸疼”。可家珍说了，“只要一家人天天在一起，也就不在乎什么福分了。”

可天意总喜欢作弄人，就像一头老牛不知何日哪时成为刀下之囚一样。天暗以后，黎明的曙光就会在不远处静静等待。而人生的别离，就像一场急风骤雨，它会在瞬间把枯叶吹走，它会在刹那把昨日的埃尘荡涤无痕。

“我看着那条弯曲首通向城里的小路，听不到儿子赤脚跑来的声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满了盐。”

往昔的尘土将欢乐点点掩埋，仿佛寒冬的皓月，清澈，却冰冷刺骨。

家珍瘦得只剩下皮包骨，软骨病把她折磨得不成人样，福贵的心沉得像身上背着一块巨石。这个从始至终对福贵不离不弃的女人很快也要像一张枯叶在风中凋零而去了，“一口锅砸掉了一半，锅不是锅，家不成家。”

生活仍在继续，明天的村庄依旧炊烟袅袅。而福贵的讲述，“像鸟爪抓住树枝那样紧紧抓住我。”

一场雪花将凤霞的身上“像盖了棉花似的”，福贵的女儿凤霞和儿子有庆埋在了一起。福贵默默的看着坟地，心头的玻璃窗门子哗啦啦地碎了一地，双脚沉得像捆住了铅，抬不起双脚走开离去。村庄依旧是泥墙烂瓦，田梗上的小路一沟一坎，依然在西山的落日里弯弯曲曲，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

家珍安静的闭眼了，像睡着了一样。福贵每每回忆离去的家珍，脑子里离不了的几个字仍然像一缕轻风清凉地掠过，“一点是非都没留下，干干净净”。

四周的田野在寂静地舒展着它的姿态，在岁月的斑驳里，泛着尘世多少的甜酸和苦辣，福贵已经数不过来，也记不清了。福贵的身边，除了一头老弱病残的老牛之外，陪伴它的，就是无边无际的田野，还有蜿蜿蜒蜓的田梗，树上的叶，地头的草……

福贵的心头，其实还是有欢乐和盼头的，因为女儿凤霞留下了外孙苦根，苦根这娃儿命虽苦，却像一株顽强的草，在福贵的呵护下茁壮成长。这样的日子苦，也累，但福贵心里有一窜火苗，能把黑暗与寒冷照亮烘暖。因为有了苦根，活着就有劲头，有盼头。可这样的生活上天还是无情地把它从福贵的手中狠狠地夺走了！

苦根发了一场高烧，吃了一顿豆子后，最终还是把福贵一个人孤伶伶地甩在了村庄的交叉路口……

福贵想起儿子有庆，像“月光照在路上，撒满了盐”。如今相依为命的苦根也抛下了福贵，仿佛在一片空旷旷的原野中，太阳照射的影子，只有福贵在夕阳的余辉中摇来又摇去。

往后的日子，福贵只能一个人过了。福贵的爹曾指望他能光宗耀祖，不曾想福贵却是个败家的浪子。但福贵并不想那么多，人有风光日，也有落魄时。晚年的福贵常常牵着一头牛去水边吃草，和它絮絮叨叨，拉着牛，就跟拉着个孩子似的。

“炊烟在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隐了。”

掩卷遐思，村庄的炊烟袅袅散去，福贵牵着他的牛，在寂静的日出日落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福贵活着，一个人就这样寂静的活着。不为什么活着，就像一棵树，就像一棵草那样。因为“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哪怕卑微如尘，他依然可以看到阳光、明月，与清风，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