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秋

文/刘艳芹

说到秋天，我们首先会想到金黄的谷子、火红的柿子，以及遍地的玉米，和一天浓似一天的落叶。其实，作为一个季节的包涵，这只是其中极小的一部分。不说盈目的桂花、不说拂手的栀子香，单说散落的油葵、野菊与荷花，就已经让人目不暇接。

秋风秋月、秋山秋水，自古以来，文人墨客就不惜浓情重笔大加赞美。一首唐诗、两阕宋词，任半个弦月，垂钓起千顷碧波。于是，整个秋天的韵景，从浅秋、中秋到晚秋，在如画师的笔下，流淌出一曲曲缱绻的音符。

而我想说，秋天况味最浓的、最具诗意的景致，要数晒秋。每年的立秋一到，大江南北，每家每户都会将自己一年的收成，晾晒在宽敞的院子、或者院墙之上，甚至晒在自家房屋的顶部；有的人家将刚采摘下的红辣椒、刚收割的玉米串起来，挂在房檐下；也有人家将收获的茄子、土豆切成片，悬在门窗之上。总之，此时景象，如果用赤橙黄绿青蓝紫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这就是坊间流传至久的晒秋。

今年的立秋时分，我去南方采风，路过婺源，特意选择篁岭景区，观看传说中的晒秋，它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美、也是最壮观的晒秋。它的美，在于山路的崎岖、溪水的蜿蜒，在于千年香樟的神秘、红豆杉森林的静默，更在于当地民居的古朴纷错、高低起伏。从远处看，青灰色的瓦顶被人字形屋脊托起，背后苍翠的群山，和脚下茂盛的芭蕉林遥相呼应。那些低矮的绿植，我无法一一叫出它们的名字，却在这个山间小径上，与它们相遇和相识。如果说，这些都是初秋的背景和衬托，那么，每家每户屋顶上的收成，才是晒秋最美的主题。每年的这个时候，村民们用竹筒，把收割下来的玉米、南瓜、辣椒等挑到屋顶，按类别分放在一张张圆形的木板上，摆成心形或者“秋”字形状，还有人别出心裁，将鲜红的辣椒排列成国旗的形状，惟妙惟肖。于是漫山的秋色，在勤劳灵巧的农夫农妇手里，就成了一道道望不到边的风景。它们与几百年的老屋一起，递延着这里的古老民俗、民风，也见证着古老文明的一代代传承。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年幼时的秋天。那个时候，农耕品种比较单一，机械化程度相对落后。地里种植的除了玉米，就是棉花和红薯。每逢秋收时，我便跟随母亲去地里干活儿。干旱的黄土地上，我们头顶烈日，用柳条编制的背筐装满掰下的玉米，再穿过浓密的玉米林，将一筐筐玉米从地头背到地尾，直到黄昏时分，堆成小山的形状，等着马车一一拉走。做了一天活计的妈妈，晚上还会带上我去生产队里掐谷穗。第二天天亮，不算大的生产队场部，就被收割下来的玉米、谷子铺得严严实实，炎热潮湿的空气里，飘着谷米特有的香气，也飘着大人小孩的笑声。这是我人生经历的第一个晒秋，一个纯粹的、原生态的晒秋，它晒着那个年代，晒着乡亲们的汗水，也晒着我和妈妈的小手和大手。

当秋天再次来临，当漫山遍野的红椒香随风扑来时，我对秋天的爱和执着，更多了一重虔诚和敬畏。此时，远山近水、家家户户的晒秋轰轰烈烈，隆重而深沉。如果说春天是一个脉脉含羞的少女，那么秋天就是一个成熟妩媚的妇人，她怀胎十月，妊娠产子，并将粉嫩的婴儿交给大地，也交给苍穹。

晒秋，晒进阳光和历史，晒出收成和故事。在一进一出的轮回里，我们触摸一个个闪光的名字，一滴滴芬芳的汗水，一袭袭被光阴拉长的背影。

其实，季节和生命，又是多么地神似和雷同啊！中年的行走，何尝不是生命旅途上的晒秋？不同的是，生命的秋天，滤去繁华与尘烟，滤去狂傲和不羁，滤去肤浅与卑微。生命的秋天，坦坦荡荡、华而不奢；阳光下，它袒露的，除了恬适的微笑，除了从容的俯仰，除了洞穿一切的淡然，还有不喜张扬、深藏谷底的暗香。暗香如流，也如故。

生命的秋天，不与春天争芳华，不与夏天比浓烈，不与冬天斗寒澈。它懂得，在时间的缝隙里，发现并打造真正属于自己的天空，懂得把自己开成一朵花，在风雨兼程的旅途中，倾听世界、倾听万物，倾听自己。

季节和生命的收成，为晒秋涂上一道道诗意的色彩。我爱秋的饱满，也爱它被抽剥之后的成熟和笃定。晒秋，不仅是传说中的民俗民风，更是一场大道至简的生命洗练和馈赠。

大地妈妈，您孕育万物，以博大的胸怀，拥抱阳光和雨水。请允许我以一粒谷子的身份，匍匐在您的脚下，亲吻您的前世今生；请接受每一颗果实的朝拜和礼赠 ；请悦纳每一份沉甸甸的爱和收成。

黄昏，我看到海（五首）

文/刘艳芹

1、黄昏，我看到海

只是浅浅地一念

我就在夕阳里矮了下去

一同矮下的，还有头顶一片未冠名的天空

是的

我不知道

海那边的星辰

是否连着我的夜空

我不知道，我仰望星空时

是否会有浪涛汹涌

覆没一颗沙尘的梦

我不知道，梦的时候

是否会喊痛一个含了半生的名字

然而，我确信

海鸥飞过时

清风就是五颜六色的修饰

我确信，三月每一朵盛开的花儿

都是春天潜伏的证词

我确信，风吹万物时

雨水从不怀疑

天空许以大地的辽阔和悲悯

白夜来去，幻影成谜

我确信，这个黄昏，我看到海

也看到你

2、醉吧，醉吧

我不会告诉你

雪茄点燃的春天和丝绸缠起的绿蝶

它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会告诉你

高脚杯里的红酒和青瓷半满的咖啡

哪一种更适合盘头的女人

我只是借你微醺的酒盏

盗取一点点醉意，乔装一个夜行的人

我骗取风的信任

舀来古词里的露水

喂养草尖上的月光

月光浩荡，仿佛来自远古的绝唱

你说，你听到了仕女的足音

我说，我看到了民国的小巷

光阴皎洁，我们总是携着前世的银两

典当今生的故乡，一次又一次

忘记了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