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组诗）

●九 月

天幕越来越清晰，白鹭飞过的时候

地面只有一个底色

稻子给大地铺满黄金

农人头戴草帽，检查收割的发动机

这丰收的马达穿过秋雨

一场凉过一场。鸟兽们喜欢此时抬头

它们比谁都知道九月的辽阔与冬藏

我已不是身别镰刀的少年，刀刃

沾满清香

而稻子依然有流水的质地

渐渐流出大地的丹青，它们在为什么

腾挪巨大的空白？凉风有信

我伫立在九月

未抵的时刻，眼前一轮落日

浮在芒草的针尖上，将落未落的样子

如肃穆的仪式

见证着空旷里无限的可能

●栾树花

地面的花朵更像灯笼

里面有不灭的烛火。在树冠顶部时

它们被供在高处。有时

你看着它们不断修习，试飞

残红褪去后，花朵包裹着一粒粒小籽投向地面

走在林荫道上，某种梵语般的节奏

止住你的脚步，你惊讶于此时的重力

从高处滑过的流线，愈来愈响

——直至突然寂静无声

只有枯叶内部的筋脉悄然断裂

向死而生，有时候因为过于汹涌

而冲破事物隐秘的界限

你恰巧遇见，并思索深邃处独有的启示

●白 雪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雪

当她是一位母亲

她接近了人生全部的爱

一场雪到来

孩子们承欢膝下，她围着雪人

一遍遍喊出他们的乳名 

当她是一位奶奶

人间的雪，她以为也下完了

第一个儿子离世，留下一对儿女

第二个儿子的时候，老伴

留给她一个僵硬的躯体

三个孙子

在雪崩中蹒跚

——她必须为孙儿们继续探路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雪

暮年这么单薄

她的力气和爱就快用完了

●书 签

一团怒火待在打开保险的枪膛

一个仇人从眼前消失

它推动事态发展

时间却忽而卡在既定的路上

参与了太多思想运动

夜里，它也曾循着纹理回到一棵树上

探知命运对它最终的预判

但总是被迫中止

就像它在一个故事里

突然让一个婴儿停在子宫

有时，某种恐惧也会刺穿它

比如了不起的盖茨比

掏出手枪，没有什么比情人的怒火

拥有更强的穿透力

直抵死亡。精神之处的航行

它一次次追问

自己是亲历者

还是一棵树不死的意志

●莲 花

贞节牌坊的废墟处

三只猫徘徊，黑色的爪子

在断垣上开出黑色的花

它们伫立，回头。整个上午

尾巴弓成弧，脚步若幽灵

保持着对时光的探询

一根蛛丝引领它们来到

断石的底部，我仿佛看见

虚无之处的宅邸

女人们都在睡觉，她们

拼命摁住梦中的浪潮

耻于出口的欲望

——无尽的忍耐犹如长眠

乌鸦敛翅站在古宅朝下看

山村沉寂。这个清晨

牌坊上的断文

给了女人另一种苏醒

我的手因拂拭尘埃有点抖

表述是：

石头里的莲花必将涌过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