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竹林

作者：杨波

       一个初春的雨后，远行归来的我又习惯性地踱步窗前，凝望对面的竹山。朦朦的雾气还未散尽，整个竹林氤氲在一片绿色中，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漂浮在鼻端。我不由感怀于大自然的手笔，心情顿时飞扬起来，于是开启紧闭的房门，往那幽深的密林丛中寻去。

       由远至近，重重叠叠、深深浅浅的青翠扑面而来，其间茶树的清香已然尽入鼻息。啁啾的鸟声此起彼伏，那样清越的声音，令人身心为之共鸣。色、味、声的调和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无形的网，将置身其中的我围了个严实，我感觉步入了与尘世隔绝的另一番天地。往日时光恍然重现，让我重温一幕幕昨日的情景。

       犹记当初，放学后与玩伴去林中采摘春茶，咀嚼着既甜又涩的茶片，津津有味；一年一度，映山红如升腾的火焰燃透丛林，为了取得岩边那硕大艳丽的一朵，孩子们不惜冒险攀援。日暮清晨，栀子花仰着白皙的脸颊端立在林间小路畔，用阵阵甜香将每天经过这里的家长学生迎来送往。炎炎夏日，只要一踏进绿树成荫的竹林，就会顿生凉意。当漫天飞舞的雪花如精灵般飘落人间之后，竹林便被设置成了一座童话世界里的迷宫。纤细的竹枝被压得弯弯的，形成一座座奇妙的拱门。在拱门中来回穿梭的是那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她曾欢笑着摇撼根根竹杆，撷取树上凝结的冰凌，任雪粒撒满头脸，一次次滑倒在松软的雪堆里，仍乐此不疲，流连忘返。曾几何时，忧愁代替了欢笑，成长的烦恼沿着林间的小路延伸。于是，每棵竹子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它们静止时是在谛听她的诉说，一阵风吹过，竹叶簌簌作响，是在回应她的祈求。孩童戏耍的日子不再延续，偶与朋友到此，也不过是促膝谈心，静谧的竹林一度成为了心灵的庇护所。那散落在林间无名的坟堆，不知缠绕了几世的恩仇;而从不曾涉足的竹林深处，又是否发生过惊心动魄的故事。带着心悸与惶惑，沉思默想间竟迷失了方向......

       不知从何时起，竹林被开辟出一片片空地来建造房舍，一幢幢新楼拔地而起，以入侵者的姿态傲然耸立，竹林的范围陡然缩小。原本泥土裸露的林间小路铺上了水泥，那种一到下雨天路面便泥泞不堪、让人几天都脱不了套靴的状况有所改观，然而竹林的原始风貌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一度钟情于竹林的女孩已经长大成人，她的眼睛转向了外面广阔的世界，正在人为退化的竹林，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作为历史见证的一枚书签压在了记忆的底层......

       当年的她变成了后来的我，之后我也在中国别的许多地方见过竹林，却每次都是在旅途中惊鸿一瞥。再后来我飘洋过海，来到了古老文明的欧洲，却发现再也难寻竹林的踪影。当我向欧洲人介绍自己的家乡益阳是一个“竹乡”时，他们马上将之与中餐馆的竹笋菜肴、电影《功夫熊猫》中的熊猫家园联系在了一起，遗憾的是他们想象不出我动情描述中的那一片竹海，也很难理解竹子作为中国文化的精神内涵，所谓“虚心”与“气节”。及至有一次在某年盛大的米兰国际家具展的展会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精巧的书架，其中的竹元素散发着浓浓的中国味道。环保的绿色，柔韧的质感，天然的纹理，采用典雅时尚的设计，格外引人注目。当时展出方介绍说：这个书架的竹原料来自中国，而设计理念来自一位华人。这位作为华人代表的设计师在异国他乡不忘初心、艰苦奋斗，终于得以在世界家具与家居设计的顶尖展会上一展身手，正体现了竹子那正直、坚强、奋进的文化属性。顿时竹子的优美形象在异乡的土地上树立了起来，不仅吸引了西方人的目光，也牵动着游子思乡的心。

       今日又见竹林，童年的乐园，青春的礼堂，它重现眼前，既熟悉又陌生。以前杂草丛生的林间小径已经修成了铺着鹅卵石的羊肠小道，原本人迹罕至的密林高处耸立着新建的小亭，时代变迁，竹林焕发出新颜。它以开放的姿态面对世人，唯独不变的是竹子那摇曳的枝条、黝黑的树影和在清风中婆挲起舞的风姿。到目前为止益阳已承办了两届中国竹文化节，竹工艺得以传承、竹产业技术高新、竹文化旅游兴起，而传统的“水竹凉席”和“桃江竹笋”已经走出了国门，享誉世界。在注重养生保健的今天，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是，竹子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竹子药用有着悠久的历史,从根部到梢部,其根、枝叶、实及菌生物等都具有药用价值与药理作用，其中竹菇、竹沥都是常用中药。

       一场春雨过后，竹林的地面猛然冒出了许多鲜嫩的竹笋尖头，此时又有一批活泼可爱的学生说笑着穿过竹林。四季常青的竹林，展现着勃勃生机，孕育着美好希望。流年带不走的是情怀，又见竹林，我心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