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那根晾衣竹竿

文/白世华    诵/寒冰枫诺

假期的一天我回到了老家，只见那几间泥土房在风雨里飘摇：瓦面屋顶开始凹陷下来，雨水顺着破烂的瓦缝间渗透进去，把泥土墙冲刷出一道道凹槽，墙体开裂，那缝隙间都可以伸进大人的手掌，随时都有可能倒塌，大人们觉得那泥土房十分危险，不让小孩在附近玩耍，我站在老屋前看着它那破烂不堪摇摇欲坠的情形甚是伤感。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死死地锁着大门，檐楼下悬挂着一根竹竿，在它的周围布满了蜘蛛网，在风霜雨雪中它渐渐地失去了原来的色彩，失去了韧性与活力，已经变得腐烂不堪，充满了沧桑感，也让人十分敬畏。我用手指触摸了一下，竹屑就纷纷地飘落下来，就像冬日里飘舞的雪花，看着那飘零的竹屑，我的眼睛慢慢地湿润起来……

在我童年记事时起，屋檐下面就悬挂着一根竹竿，在它的上面时常搭着娘给我洗的衣服，三天两头那上面还晾晒着被我尿湿的小被褥。记忆里一日三餐吃的都是红薯干煮稀饭，每顿我都要喝上两大碗，肚子被撑得圆圆的，像一个小皮球。我放下碗筷在外面没疯多长时间就又觉得肚子饿了，我盼着爹娘早一点从农业社干活回来。娘做晚饭时，在锅里稍微多放一把玉米糁子，让稀饭稍稍变稠一点，这样我喝上两大碗饭，晚上我睡觉尿床的次数就少一些。娘在晚上睡醒后，时常把我拉起来，让我上一次厕所，生怕我把床尿湿了。爹娘每天都在农业社干着繁重的农活，秋收秋种忙了一个多月，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喘上一口气，就又掀起了兴修水利的新高潮，在东坡上修筑梯田，爹和几个男劳力每天下到河里，用竹筐装满石块，肩挑着担子沿着弯曲的山路往上爬，实在走不动了，就找一处比较平坦的地方放下担子，如果没把竹筐放稳，石头就又滚落回河里。爹就这样每天把河里的石头一趟一趟挑到山上，到了下午六点半收工，爹回到家里，浑身就像散了架子一样，晚上身子一挨着床就睡着了。爹娘有时睡过了头，没人把我拉起来，我自然常常尿湿床。

一天晚上我又尿湿了床，我觉得睡在潮湿的褥子上面很不舒服，于是就翻过来滚过去，把娘给吵醒了，娘把小褥子抽下来，让我睡在干床单上面，我觉得挺舒服的，一会儿就睡着了。

冬天夜长，不知在什么时候我再次把床给尿湿了，我又折腾起来，把娘吵醒了，娘把我抱起来放在她身子的另一侧，就睡在被我尿湿的地方。冬天的夜晚是那么地宁静，木窗上面糊着的报纸被风吹得“呜呜咽咽”地作响。我在那风声里、在爹娘此起彼伏的鼾声里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清晨我在睡梦里被一阵公鸡的鸣叫声惊醒过来，我望望窗外，赤着脚下到地上。我自己穿衣服，扣着扣子，我的鼻翼动了动，觉得房间里有一股难闻的气味，这刺鼻的气味从哪儿飘来的？我的目光在房间里搜寻着，大板椅上面搭着的小被褥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我昨晚上用的，我拿起被褥，那上面正散发着强烈的刺鼻气味。我赶忙扔下被褥，喊叫了一声好难闻，我的喊声把娘给惊醒过来。娘爬起身子，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还嫌气味难闻？你小子昨晚上又‘画地图’了。”娘嘴里所说的“画地图”是我们农村里的戏谑语言，家里的娃娃尿湿了床，大人也不责怪，逗着娃娃开玩笑，娃娃就觉得羞羞的。

娘手拿着被褥走进堂屋，在堂屋的一角地面上挖有一个一尺见方的火塘，娘把一些柴火放进里面点燃，又把烘罩架在火塘上，再把小褥子平铺在上面烘烤。娘用手不停地翻动着褥子，生怕褥子被火给烤焦了。那褥子上面升腾着一阵阵热汽，散发着刺鼻气味，我捂着鼻子大声叫喊着好难闻、好难闻，飞快地逃了出去。

过了许久娘把烘烤过的褥子拿出来搭在屋檐下的竹竿上，又把被我尿湿的床单、被褥抽下来搭在一起。娘抬起头看看天说道：“看样子天要下雪了，要是晴天就好了，就能把被褥给晒干，晚上就可以用了。”娘说着话又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今晚上要是再‘画地图’，就叫你头顶着被子站在太阳底下把被子晒干。”娘虽然这么说着，我却没有头顶过一次被子，倒是娘时常把我用的褥子放在烘罩上烘烤。

童年的记忆里我还时常耍“小把戏”，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地扎心，也让爹娘十分头痛，在我的“小把戏”面前，爹娘也要让我三分，如果我喝红薯干稀饭时吊儿郎当地没把饭碗端稳，把碗弄到地上，把碗给打烂了，爹娘不会责骂我，默默地拾起碗碴子，扔到道场一边。爹娘是知道我的“小把戏”、我那吓唬人的“绝招”：如果我挨打挨骂了，就站在地上嚎哭一阵，把自己的小腿夹得紧紧地，哭叫声停止了，把自己的裤子也尿湿了。穿着单裤子还好，我故意把自己的裤子给尿湿了，没有谁来理实我，没过半天时间，湿裤子就被风吹干了。如果我穿着棉裤，把棉裤给尿湿了，就没有其它的棉裤可换了。一次和邻居苏晴在一起玩，她不知怎么地招惹了我，我就使出了“绝招”，把小腿夹得紧紧地使劲干嚎，棉裤被我故意给尿湿了。我的“小把戏”把苏晴吓得飞快地逃走了。下午娘回来看见我的棉裤尿湿了，就赶忙抱起我，一边脱棉裤，一边说道：“大冬天的，穿着湿棉裤会感冒。”娘把我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就走进堂屋，生火烘烤我的棉裤。

后来我慢慢地长大，略微懂了一点人事。唉、童年的我不知给爹娘平添了多少麻烦事，我是那样的调皮可爱，那样的傻乎乎的。

我边走边想着往事，忽然河边传来了喊声：“咦、太阳从西边出来啦，二娃子咋还晓得给你娘洗衣服？”我见邻居苏晴正在河边洗衣服，听了苏晴的话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想一想爹娘把我从一个小毛娃养大成人，父母对儿女的深情无以回报，就如同一株小草永远难以回报阳光雨露的恩情。我真的没给爹娘洗过几次衣服，深感羞愧。

“把竹篮拿过来，我帮你洗，你一个大男人咋能把衣服洗干净？”苏晴站起来说道。我把竹篮递过去，苏晴把娘的衣服浸泡在水里，她看着衣服说道：“你娘这件衣服已经穿了好多年，都看不出原来是啥颜色，瞧瞧、这袖子上还有两个洞。你娘每天早晨穿上衣服下地干活，晚上休息时才脱下，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地里忙活，一直都穿着它。你也工作挣钱了，咋不给你娘买几件新衣服？”听了苏晴的话，我羞愧得脸红脖子粗。

以前也给爹娘买回几件衣服，可我从来没见他们穿过。一次我问娘买回的衣服咋还放在柜子里？娘说等到过年时再穿吧，到了年底我回到老家，见娘仍然穿着旧衣服。

爹娘一生节俭，不想让儿女为他们多花一分钱。

苏晴把衣服洗干净后递给我，我拎着竹篮回到家里，我把娘的衣服搭在竹竿上，娘走了过来用手把衣服拉扯了几下说道：“二娃子还行，衣服洗得真干净。”娘的话让我的脸再次红起来，这哪是我给娘洗的衣服呀？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时在周末我骑着自行车回到老家，总要到各个房间转转，看看有没有娘脱下来的换洗衣服，每次都没有发现一件脏衣服，倒是屋檐下面的那根竹竿上面时常还搭着没晾干的衣服。我心里明白了，娘是不想让大老远回来的儿子再去给她老人家洗衣服。有一次我把娘床上的被单抽下来，放进脸盆里说是到河里玩，顺便把被单给洗一下。娘看见了赶忙说才洗过不久，用了没几天时间，娘惶恐地看着我，好像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我来到河边把被单浸泡在水里，那被单是娘在织布机上织出的粗布做成的，算算时间这条被单至少也用了二十年。有几处磨损得很厉害，都成了网状，我都不敢把被单放在石头上使劲揉搓，生怕把被单给拉扯烂了。

我回到家里把被单搭在竹竿上，夕阳照射在被单上，几缕光线透过被单的破烂处，在泥土墙上呈现出亮亮的光斑。我注视着那光斑，在心里暗暗地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抽出时间去一趟县城，给娘买回一条新被单。下午我又急匆匆地赶往学校，整天都不知道忙些啥，时间长了，我竟然把买被单的事情给忘了。几年后爹娘先后离世。

有一年清明节我回老家祭祀，我跪在爹娘的坟前烧着纸钱，我忽然想起那年我自己做出的承诺：给娘买一条新被单。唉、我咋就把这事没有放在心上，给忘得一干二净？即使我现在去市场买回一条被单，也是派不上用场了。

我站在老屋门前，再次凝视着屋檐下面的那根竹竿，在它的上面曾经晾晒过一块块尿布、被褥、还有被我故意给尿湿的棉裤，它记录着童年一幕幕温馨的故事，让人久久地回味。如今再没谁往那竹竿上晾晒衣被了，它一直就这么地空着，在酷暑严寒里飘零，在春花秋月四季轮回中静默着……

作者简介：白世华、商洛市商南县一级语文教师，文学爱好者。

主播简介：寒冰枫诺，原名曹静海，陕西商洛柞水人，中学一级英语教师，省级教学能手。喜欢播音主持、演讲朗诵，爱好广泛，曾多次主持校内文艺晚会等大型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