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狗棍（一）

  文/老肖  诵/志华

话说1948年深秋，汊江河两岸战火不断，十一岁少年宏有智失去了双亲。相比同龄人稍高的身材，显得更加瘦弱，乱蓬蓬头发下，稚气未脱的脸又黑又瘦，悲伤的眼神中闪着机警，阵阵秋风吹来，掀起了打满了补丁只有一个纽扣破褂子，干瘪的小肚皮一张一吸，不合脚破旧的布鞋露出了乌黑黑的脚趾，手拿着豁了口的粗瓷碗，随着逃难的人群四处奔走。

这天夕阳西下时分，落单的小有智来到了河滩旁，见不远处有坐红砖红瓦大门楼，猜想应该是个财主之家，走过去想讨口吃的，刚走到门口突然蹿出了一条大黑狗，冲着来人狂吠不止，小有智转身就要离开，破裤脚却被狗咬着死死不放，宏有智心中恨呀，不愿给口吃的我就走了，放狗咬我干啥？！弯下腰捡起土疙瘩就要对狗脑壳上砸。

郎家庄大财主头郎吝啬，头戴瓜皮帽，半敞着丝绸对襟衫，挺着白生生的大肚皮，坐在室内的桌前，把算盘珠子拨弄得劈啪直响，闻听得狗叫声转身冲出了屋外。

“住手！小叫花子，胆敢动我一根狗毛，老子拆你两根肋骨！”

迫于淫威，紧攥着土疙瘩的小手悬停在头顶上。狗却咬着裤脚仍不松口。郎财主弯下了身，双手抱住狗腰，人嘴对着狗耳朵轻声细语：“乖乖，别和穷叫花子生气，跟爷爷回家去。”

宏有智忍住了泪，揉揉眼睛，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郎财主回过头对着宏有智身材上下一番打量，改变了语气问道：“我说，小伙计，你家是哪里的呀？你父母兄长去哪儿了呢？”宏有智犟着脑袋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转身往远处走。

郎财主进屋后扯开了嗓子：“二当家的，快过来，有话对你讲咧，财星高照啦！”

地主婆兰娣花娘家也是小地主，年轻时外表虽十分美貌，却是四乡八邻人人皆知心如蛇蝎的女人，乡民们喊称烂地瓜，被郎财主娶进门之后，仗着财大气粗为虎作伥，因欺负乡民被江湖义士打歪了嘴。

“老、老爷，财星在、在哪方照，照啊？”郎财主眨了一下眼睛小声说道：“附耳过来。”

夫妻二人嘀嘀咕咕讲一番之后，烂地瓜三步并成两步，一溜小跑来到大门外高喊：“小、小伙计，你别、别走，我有话、话对你讲、讲。”宏有智停住了脚步回过了头。烂地瓜喘着气说话：“我，我家有三、三条大牯、牯牛，你来放牛吧，放，放牛，大玉米饼、饼子，让、让你吃，吃个够，逢年过、节，过过节，大米饭，白面，面馒头，还有粉，条条炖炖猪，肥猪肉肉，还帮你做做、套，新衣服。”

烂地瓜结结巴巴，用尽了力气费了好长时间，劝宏有智，意思是，眼看就要到冬季了，你没得吃、没地方住，会活活的冻死的，就在这放牛，住在牛棚既暖和又不愁吃，有什么不好呢？人家想来我还不要咧。

一听到香喷喷的大玉米饼子，宏有智空空的肚子直往口腔涌酸水。烂地瓜伸手拖着宏有智就到院门口。

“你站在、在、这别动、动，我进进、屋、给你、拿吃、吃的。”烂地瓜刚一转身，这条大黑狗又狂叫着朝宏有智身上扑，烂地瓜连哄带抱将黑狗带进了院内。

郎财主拿着两个巴掌大的黄玉米饼子，一个灰不溜秋的窝窝头，往宏有智手上边塞边说话：“跟我到院子外牛棚里去吧，白天山坡放牛也不累，夜晚睡在这牛棚这看牛，既不受冷风吹，又不挨暴雨不淋，还保你不饿肚子。”

黑洞洞的牛棚也没窗户，散发着一股难闻牛粪味，墙角草铺上有床马蜂窝般的破棉絮，宏有智接过食物坐了下来，财主转身离去。饥肠辘辘正要把食物往嘴里塞，那条大黑狗站在牛棚门槛上，头朝里狂叫不止，宏有智咬着大玉米饼子如同嚼腊。

这一夜，只要宏有智有点睡意这黑狗就在门边叫，爬起来坐着，黑狗就回院子内睡觉，人被狗闹得一夜没睡。

天亮之后，宏有智按照财主吩咐，站在院门外讨要两个玉米饼子，再把三条大牯牛赶到山坡散放着，跟着牛后面照看。傍晚收工把牛栓在牛棚，再来领食物。

刚在院门口站定，那大黑狗又冲着宏有智大发淫威，郎财主随即到了门外，狗停止狂叫人开了口：“小叫花子，这两块大玉米饼子你拿着，牛要放到天擦黑时分才能赶回来，牛肚子要是瘪的，你晚上就没得吃，如果丢了一条牛，你小命难保！”话一落音，弯下腰一只手搂狗身子，低头对狗耳朵亲热的说道：“乖乖，别和穷叫花子生气，跟爷爷回家去。”

天黑时分，宏有智把牛牵回来拴在牛棚，来到院门外想讨要口吃的，又被这大黑狗羞辱了一番，这一夜又被恶狗狂叫的难以入睡。

宏有智虽然年少但心中却有数，吃了人家的食物就得把牛看管好，狗欺负生人只是暂时而已，时间长了，狗就不会欺负陌生人，或许能好一点。从这以后，少年放牛娃起早贪黑，天晴清理牛粪，给牛睡觉的窝窝铺垫稻草，天下大雨牛出不得棚，宏有智拿起镰刀背上箩筐上山割来青草。两个多月后，三条大牯牛养得膘肥体壮，但这条大黑狗对宏有智的淫威却丝毫没有减退，反而愈发凶狂。

每到深夜，睡在草铺上的宏有智被牛嘴的反刍声和屋外的狗叫声闹得胆战心惊，觉得在这不是长久之计，过两天跟财主摊牌，我不干了！你抓紧找别的人来放牛吧，我要回家，找我那些叔伯兄弟。这里结束讲述

（从这开始）还没开口对财主讲辞工，这狗的淫威就减退了一大半。这早上来到院门旁想领点食物，狗与往日大不相同，没有上前扑咬只叫了两声，烂地瓜手拿两个玉米饼子一个大白面馒头来到了宏有智面前，结结巴巴的也讲不清楚：“小、小伙计，我、我、跟家狗、狗一样的，你是人，人和狗，生，生什么，气、气呢？快去帮、我放牛牛吧。”说罢，跟郎财主动作相同腔调无异，只是爷爷变成了姐姐。“乖乖，别和穷叫花子生气，跟姐姐回家去。”

见狗有所收敛，宏有智有了自己的打算，眼看寒冬来临，就在这忍气吞声干到年底，开春后离开这是非之地，设法寻找本家叔伯兄弟们。

这几天宏有智心无旁骛起早贪黑放牛割草。黑狗看少年放牛娃没有走的迹象，愈发比以前更加逞恶，使劲欺负这可怜的小孩。黑狗和财主一样精明，对宏有智的是走是留的心思揣摩的透彻，逞恶或放松，拿捏得准确无误。宏有智白天在山上放牛，黑狗回院子内睡觉，每当到院门口要点吃的，夜晚在牛棚睡觉，黑狗会利用一切机会，对放牛娃或轻或重狂吠扑咬。

“人家屋檐下，暂且低着头。” 宏有智恨在心中，可小小的年纪又无可奈何。这天夜里，宏有智做了个奇怪的梦，有个满头银丝的白发老者站在不远处高喊：“那条恶狗会伤人性命，你要小心提防着呀，明天在山坡上仔细瞅瞅！”猛醒之后惊得一身冷汗。

第二天，在山坡上放牛的宏有智四下观望，见不远处的山岗上有块一丈多长的黑褐色岩石，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只被打倒蜷躺着的黑狗，一棵碗口粗的松树长在黑狗的脑壳上，将黑狗牢牢的钉着不动。

越看越像，胡思乱想之际，山谷间刮起了狂风，一瞬间飞沙走石林涛搅动，风啸之声犹如万马嘶鸣。“咔嚓”一声，钉住狗脑壳的松树断了一截枝干，被狂风吹着直往山下滚动，在山石上一路磨磨蹭蹭，到了宏有智面前已经是削皮去丫，三尺多长，手腕般粗，毛糙的外表透着一股蛮实！宏有智一阵惊喜，用男性还没变声的嗓门高声喊道：“祖上保佑，老天爷恩赐我打狗棍！”

从这以后，宏有智将打狗棍藏牛棚内，夜晚放在手边以防不测。

又是一个黑沉沉长夜，宏有智迷迷糊糊刚睡着，又被黑狗的狂吠声惊醒，翻身从草铺上站了起来，把打狗棍紧紧攥在手上，准备把这可恨的恶狗猛打一顿，离开这是非之地。

走出牛棚门外，看见黑狗眼泛着恶狼般的幽蓝光泽，随即将手中打狗棍往上一扬，正准备开打，没想到黑狗嗷嗷几声惨叫，夹着尾巴逃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早上，宏有智来到院门外等着要吃的，没见到黑狗却迎面见到了郎财主。

“小叫花子，昨晚上，你打了我的狗吧？！”

宏有智铿锵有力的回答：“我没打，就是没打！”

烂地瓜随即跑出来含混不清的帮腔：“我、我和狗，恩恩爱，我、我的狗，是、是大少爷，爷爷，的心，心肝，宝贝，你、你敢动一根，狗狗毛，大少爷、爷爷，回来来、就拿枪、崩、崩了你！”

宏有智理直气壮地辩解：“我没打狗，凭啥要拿枪崩了我？！”

郎财主提高嗓门：“小叫花子，我家狗宝宝为啥缩头缩脑无精打采了？回头我来查，狗身上要有伤口，就把你身上肉割下来喂狗！先给我滚回去放牛，今早上狗咋不吃食呢？你今天只有半个窝头！”

宏有智得理不饶人开口讥笑：“大财主也得讲理吧，我是在帮你郎家放牛，牯牛瘦成了皮包骨，该我受罚，我不是帮你家看狗，狗不吃食你去问狗吧，狗死了也与我无关！”

狗身体没有外伤，郎财主弄不清原委只好作罢。

打狗棍藏在牛棚内最隐秘地方，这段时间黑狗没敢出院门，没有和放牛娃纠缠，宏有智度过了二十多天月半饥半饱的安稳日子。

一晃就到了年底，放牛回来天已擦黑，将牛栓在牛棚里之后，照例到院门前要点吃的食物，发现财主家今晚上张灯结彩，正在伸头对院内探望，走出了一位头戴黄色船形帽，斜着眼，满脸横肉的年轻人。

“穷要饭的，你年龄不大，胆子到不小，竟敢打我的狗宝宝？看我不拿枪崩了你！”掀开黄狗皮军大衣，掏出手枪在宏有智面前晃了晃。

宏有智也不答话，挺着胸脯着头昂一动不动。

郎财主走出了大门吼道：“小叫花子，还不快喊大少爷，今晚上客人多，等他们吃剩下，拿个大猪骨头给你啃，别站在这儿丢人现眼，先给我滚到到墙角边等着去！”

宏有智手拿着豁了口的粗瓷碗，站在大门前犟着脑袋不挪步。烂地瓜手拿着一大块猪头骨走了出来，丢在少年长工的破碗中说道：“快、快到你，牛牛、棚里去，吃、吃吧。”

黑沉沉的天，看不清那猪骨头上是否还剩有肉，但散发出的浓香味，让久未见荤的宏有智垂涎欲滴，手捧着猪骨头来到牛棚内，连碗带肉搁在床前二尺多高的土台子上转身找筷子。

古话说，“狗仗人势”。郎财主儿子回家之后，这黑狗就来了精神增添了胆量。站在暗中觊觎，见放牛娃得到了猪骨头，就悄悄的跟在身后，宏有智刚一转身，黑狗悄无声息两只前腿搭上了土台子，叼起碗中的猪骨头，在地上肆无忌惮的啃食。宏有智一扭头，随即伸出左脚，猛踩在猪骨头上，狗嘴离开猪骨头对准人的脚脖子狠狠的咬了下去，宏有智痛的龇牙咧嘴，脚拖着狗连连往后退，人脚脖子连皮带肉被狗咬下一大块，狗才松了口。蹲下身低头看伤口，狗眼挑衅般的盯着人，见被咬的人没站起来，又低着头有滋有味啃猪骨头。

几个月来所受到的屈辱，潮水般涌上了少年的心头，反手抄起了打狗棍，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打狗棍在空中划出弧形，对准狗脑壳狠狠的打了下去，黑狗惨叫一声仰倒在地，四只狗腿在空中胡乱的狂蹬，打狗棍再次落在狗头上，刹那间，狗脑袋迸裂，血浆迸发，犹如万朵桃花开！

郎才主父子俩听到狗惨叫声连忙往牛棚跑。宏有智见两人影由远而近，砰砰脚步声听得真切，顾不得脚伤疼痛，双手紧攥着打狗棍撒腿就跑，听着身后砰砰啪啪的枪声，也不看脚脖子是否还在流血，慌不择路而狂奔，一口气跑了二十多里路，一头栽倒在一坐……（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肖同来，安徽芜湖，江北二坝镇人，任职于北京某企业，工程师，酷爱阅读和文学创作，视角独特笔端细腻，擅长揭示事物本质，表述人物心理，大量作品发表于各大媒体。

主播简介：徐志华  表演教师。曾任教上海黄浦区青少年宫戏剧指导教师、 浙江艺校表演教师 ，上海电影厂艺校表演教师 ， 在几十年的表演教学中积累了厚实的经验。在群文系统的戏剧午台上屡次获奖，并对本专业业余群体有灵活的导教方法。曾带着孩子们的获奖作品《曹冲称象》进中南海参赛演出的小品《感谢停电》获群星奖一等奖，参加了五次央视全国小品大赛。热爱朗诵艺术，精于台词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