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师陈三哥

      文/陈欣

      建村100多年的陈家屯，世世代代没有读书人。我小的时候，过年写春联，都要去外村请，那先生自带纸笔墨，写一副春联要三个鸡蛋,一天就能把全村的春联写完，一家一副。有想多写一副的，就来求先生:您帮我再写一副，多给两个鸡蛋。先生有求必应，贪大黑也要写完，并不多收鸡蛋。

      陈三哥从小就爱写字画画，发誓长大后，再不让村民到外村求先生。跟他爹娘又哭又闹，非得到公社去念书:走多远我都不怕，只要爹娘让我去就行。他爹说:到公社念书要走十几里路，咋去，再说，又买笔、又买本，家里.上哪里去弄钱，抄起笤帚疙瘩，狠打三哥屁股，打一-下，三哥喊一句:

 让我去念书吧，再打一下，他又喊: 爹，我要去念书。这事惊动了村主任，前来说情:让孩子去吧，村里给你多调一-亩自留地。

      三哥终于_上学了，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身上斜跨着两个包裹，一个是午饭，一个是书本;三哥来回上学的路程应该是三小时，可他每天都用四、五个小时才走完，三哥说:我边走边背题，这样即不饿也不累。

      1974年，三哥高中毕业。可惜那年早已取消了高考，大学生都是通过推荐上大学的。校长说:教了一辈子学，三哥是他遇到的最有实力的学生。因为在全县的几次统考中，三哥都是名列前茅，而在学校的每次考试中，三哥的总成绩都要比第二名的学生多出20- -30分，“可惜，太可惜了”，校长叹息着。三哥家里没权势，只能回村务农。

      我10岁那年，村里办带帽小学，在校长的推荐下，三哥当了村民办老师，教我们的语文课。刚开始那几天，三哥怯场。面对几十个“泥孩子”，如临大敌。他满脸通红，声音发抖，几乎没有一句话可以说得完整，一双手 也不知往哪儿放，我真替他着急。可是，没过几天，三哥就改变了自己，虽然声音仍是细细柔柔的，举止神态却自然了许多，就连字也写得流畅多了。

      有一天，我收齐了作业往他屋里送，见门虚掩着，就推门进了屋，只见三哥正专心地对着几把空椅子讲课。那- -刻，我恍然大悟，三哥之所以进步快，背地里是下了许多暗劲的，隐隐觉得:三哥定会成为一-个好老师。

      我的那个感觉被三哥不懈的努力证实了。他多次被评为县级优秀教师，后来当了公社中学的校长，再后来当上了县城唯一一所高中的校长。可想而知，- -个山沟里村办小学的代课教师，能走到这一-步，是何等的艰难。

      三哥从小学一直教我到初中毕业，我实在记不起，三哥曾对哪个学生动过怒、发过火。他总对我们说，该奋斗的年龄，就不能选择安逸;如果吃不了- -时的苦，那就要吃 一辈子苦。 我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开始发奋读书。说也奇怪，自从三哥教书开始，我们那所带帽小学，每年都有二到三人考到县里的那所唯一-的高中。 三哥在我们村教了十年书，有23名学生考入那所高中，后来，他们又都考入大学。

      在教学上，三哥似乎没有什么独到之处，也没有引起过令人注目的大范围的轰动，但作为- -个对他了解较多的学生，我却时时会想起他来。想起他对工作的那份专注、认真精神和持之以恒的毅力。三哥恐怕是深知“润物细无声”的要义的，所以，在我们心中他就是春雨的化身。

      1982年我高中毕业，参加完高考后，回到村里，看到了陈家的大哥、二哥都富裕了，出来进去骑着万元轻骑，只有三哥，还固守着清贫。一-天，三哥的长兄让他出去做一次生意，并保证让他挣到500元钱，可三哥没有同意，却掏了200元到县城参加了函授大学的培训考试，惹得三嫂很生气，与他.吵了一架。

      退休后的陈三哥又回到了村里，每年过年，全村有50多在外地工作的人回村过年，每人都要抽时间来看望陈三哥，把全世界的信息集中到三哥身上，三哥又把这些信息传播到村民中间。谁家的孩子带回了20万，要为爹妈翻房了，谁家的女儿升为教授了，谁家的媳妇生了二胎，谁家的孩子如今离婚了等等。

      谈起村里的变化，三哥津津乐道:咱村自然条件差，可咱村生活质量最高，因为走出去的文化人多，他们在外打拼，把挣来的钱拿回村，孝敬父老乡亲;咱村的文化底蕴深，因为咱村文化人多，他们把外面的文明带回了村，又帮助乡亲们去除了很多不良习俗;咱村..咱村。三哥说起这些，便滔滔不绝。

      我不知该如何评说陈三哥，只是觉得，三哥用他一生的执著和奋斗，实现了压在心底的永远不会忘记的初心，每每想起这些，三哥在我面前就变得高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