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杨博辉，笔名小溪，广东省揭阳市人。大学中文系毕业，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全国中语会研究员，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在《人民文学》《中国艺术》《中国教育报》等报刋发表诗文几百万字。出版文学书多部。其中《峰回路转》一书2015年荣获相约北京全国图书大赛一等奖，被北京大学图书馆，清华大学图书馆所收藏。 

杨博辉：

《牛妹》

她，牛妹——一个美丽纯真而又万分不幸的农村少女，时时袭痛我的心。如今，奔小康、享盛世，我更念念不忘她。

　　妻见我这般痴情，不只一次地说：“下世你与她结婚吧!”妻是我大学时的师妹，现在又同在城里上班。妻是开朗而多情的女性，有时她半认真半打趣地说：“如果那时你娶了牛妹，想必是非常幸福的。”当她这么说时，我便狠狠地“制裁”她。

　　一天，我伫立在自己创作并有幸获奖的一幅中国画《水乡仙女》前面，思维又飞到那个年代——

　　那年，我九岁，刚解放不久的南方百废待兴。我随父母从滨海城回到故园水乡村。第二天，表弟带我到河边钓鱼。在河畔田地上，一个农民伯伯正操作着一庞然大物，那家伙，黑黑的，两颗圆鼓鼓的大眼睛，一对弯而锋利的角，我十分害怕它。表弟说，是头大水牛，它正套着犁，在耕地，怕什么!这时来了一个与我表弟一般大的小女孩，她送点心给她爸吃，她爸就让她牵着水牛在河边吃草。这小姑娘不但不怕牛，还挺悠然骑在牛身上给它捉牛虻，脸上浮上一对很好看的笑涡。表弟告诉我，她叫牛妹，常与那水牛在河里游。她游泳的本领可高呢!这时她的父亲吃完点心，就点起生切烟吸了起来，显得十分愁闷。表弟说，牛妹家里很穷，父母又常生病，她的哥哥去年溺水死了，小小的牛妹很懂事。从此之后，我常常遇到牛妹牵着那头大水牛在路边或河边吃草；有时还看见她与水牛在河里游呢。说也奇怪，同是经常晒太阳，她父亲像个非洲黑人，牛妹却像个白种人。我跟表弟说：她真像电影里美丽的小仙女。

　　炎热的夏天，农村的小男孩喜欢光着身体像鱼儿一样在水里游。看着他们高超的游水本事，我羡慕极了。一回，我亲眼看见牛妹与几个男孩在水中进行游泳比赛，把男孩们抛在后头，直到耕完地的父亲把她骂回去，我更感到这小仙女不简单，对比之下，我羞愧死了。

　　我于是决心学游泳，就抓住一次河水退潮的机会，—个人在浅水里偷偷地摸索。不料—个要命的漩涡把我带到深水处，我呛了几口水，身一沉，一片黄茫茫盖过我的头。死了，我想。我本能地喊救命。正当我完全绝望的时候，一只小手托住我的下巴，我的头抬起来了。牛妹，正是她——我的救命恩人，在我最危险的时候，神仙般的来到我身边……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救起—个九岁的大男孩，这是我永生不会、也不该忘记的!

　　牛妹的家离我们不远，她又与我同在一所小学读书，比我慢两个年级，她父母生病的时候，牛妹常缺课，给她补课自然是我这个师兄和近邻的责任。十一、二岁的她，已长成一朵美丽的白莲花。我爱美术，常给她画像，其中一幅是牛妹骑在那头大水牛上，就成为《水乡仙女》的素材。不幸的是，牛妹的父母都得了不治之症，负债之后，还是带着无限遗憾地走了。一天我去看望不得不辍学了的牛妹，只见我的同班同学黄吉已在她家里，说要出钱帮她读书，牛妹哭泣着谢绝了。这个黄吉曾因偷同桌的钱被留在学校教导处受教育。我想：这样贪小便宜的人竟也大方起来!可惜那时我家里也很困难，没办法帮助牛妹，辍学时，她小学四年级还没念完。

　　后来我读初中，牛妹非常羡慕我；我读高中时遇见她，只见她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忧郁。那时农村经济很不景气，我将上高三的时候，因交不起学杂费而发愁，我也准备停学务农了。不知怎的，牛妹知道了，她把自己绣花得来的一点积蓄全拿出来支持我。当一朵亭亭玉立的白莲花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一种特别激动和幸福的情感涌上了我的全身。正当我不知所措又本能地握住她的手时，不料牛妹热泪盈眶地投进我怀里哭了起来，温柔的身子使我永生难忘。再后来我考上一所较有名气的大学，自然深知牛妹功不可没!我读完大三放假见到牛妹时，她极伤心地哭了，秀美的脸庞上一对肿得苦桃般的眼睛，至今仍嵌在我心中。到我读完本科，四年中，我们之间没有通讯，只有无尽的思念……我父母也很喜欢她。可是朋友对我说：“你与一个农村女孩发展关系，愚蠢。”但我坚持非牛妹不娶。

　　大学毕业了，我迫切盼望遇到久违的牛妹，我想像了各种见面时激动的情景，我想像着我工作之后如何把她带在身边……却没料到晴天响霹雳!那天，我下了长途汽车，背着行李回家，见到河边围了很多人，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似乎有人哭泣，一种不祥的预感使我驻了足。一个少女，被众乡亲从水里捞起来，身子趴在一头大水牛身上，头朝下让她吐水。我表弟也在那里，走近一看，我险些昏倒——她，正是我四年来苦苦思念的牛妹！我绝望了，乡亲们绝望了！众人告诉我，她是投河自尽的。

　　小仙女为什么寻短见？悲痛欲绝的我终于从表弟及乡亲们那里了解到：在我读本科的几年里，那个曾偷同学钱的黄吉常去“关心”牛妹。一个强台风的夜晚，黄吉借口去关心她，而骗取了她的感情，听说村里要收拾他，黄吉从此失踪了！清醒过来的牛妹只好用自己鲜红的血写了绝命书；在脚上缚紧了石头，把自己沉到深水中寻回原来的洁净……当牛妹投水时，与她相依为命，十分有灵性的大水牛在河边乱踢，狂叫，大眼睛望着女主人出事的水面，引来了几位田间耕作的乡亲……

　　悲愤，使我紧握拳头。我想：法网恢恢，黄吉你这逃犯，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惩办！

　　当夜，我在牛妹家里守着她，等待第二天的葬礼。那时家乡还没有电灯，昏暗的煤油灯下，变幻出种种情景：白莲花般的牛妹时而点点头，时而羞红了脸，时而拿出书问字，时而拿出自己绣花的钱塞进我手里……这时，我母亲也来伴我守牛妹。母亲告诉我这可怜的妹妹，前几天还问我大学毕业了吗?我痛苦地趴在这朵白莲花身上。小仙女仙逝了，我母亲像失去亲女儿一样，哭得死去活来，我也感到自己像个罪人。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我写上唐朝元稹这两句诗，献在白莲花身上，以寄托无尽的哀思！

　　牛年清明，我与妻来到牛妹的坟前，我俩都默不作声。我从通情达理的妻看到牛妹的影子；只是妻是一个幸运的女性，牛妹却是一个不幸的姑娘……

（原创作者杨博辉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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