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刚诗歌《敏感词》节选

【卸磨

驴知道：卸了磨，卸磨人就要杀它

驴大气不敢出，只把脚蹬了几下跺了几下

驴知道，这是它的命，它更知道——

命中注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这时，驴只等那卸磨人举起刀子

对着它脖子，“咔嚓”一刀

【表象

不要小看一只白蚁，它可吃垮一座楼宇

不要小看一只蛀虫，它可蛀空一棵大树

不要小看一颗水滴，它可滴穿一块石头

不要小看一个癌细胞，它可变成

夺取一个人生命的恶魔

不要只看表面，浮在表面的只是凤毛麟角

【白眼狼

狼，怎么能养？养一只狼

就是养一个凶恶敌人，尤其白眼狼

更不能养，养它，你性命

就拽在它手上。说不定

哪天你正喂它时，它一口咬断你脖子

让你命丧黄泉，没地方告状

【谎言

玩着自欺欺人把戏，到处散布他的思想

仿佛一个伟大的演说家，滔滔不绝

兜售狗皮膏药一样，兜售他伟大的谎言

他不会得逞，他说着说着，他面前

人群就渐渐渐渐稀疏了。最后只两个人在听

这两个人，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他影子

【鬼胎

一群人，污七八糟，乱轰轰地

探讨一个问题。问题是他们各怀鬼胎

都在盘算，如何对自己有利

只有一个人沉默不语，他凝视着天花板

出神。突然他从座椅上猛地跃起

说：思想不统一，休息。明天，再议……

【飘泊者

飘，泊者，泊在了哪里？

像一群迁徙大雁中那只受伤落伍的孤雁

落在了无人的荒郊野地？

还是落在枯草丛中，作最后挣扎？

多想回到同行的雁群中，飞向温暖的栖息地

孤雁啊，我灵魂的飘泊，多么像你

【疯狗

把这座山给我掀掉，造一片平原

把这条河给我堵住，让水流进西方的海

把世界上所有海洋给我填平，种上庄稼

还把蓝天给我铺一层白云，我要去睡大觉

土地菩萨说，疯狗先生啊，你醒醒吧

你说的这些呀，一件都做不到

【修复灵魂

灵魂机器，坏了一个零件需要修复

需要一颗精神螺丝钉，铆紧

那个零件的松懈和失职。修复损坏的灵魂

不是一件容易事，需要那颗新换的零件

是优秀零件，没质量问题

换上去，灵魂机器才会恢复正常转动

【杀人

杀人，是刽子手的事情，只要刽子手

手起刀落，人头就会嘎然落地

而今杀人，不用大刀只用嘴巴，嘴巴一开

子弹呼啦出膛，一块铁也会射穿一个窟窿

现在杀人，最干净、利索，被杀者

可能在杀前有点儿紧张，死时肯定没有痛苦

【窝里斗

几只狗在争夺一块腐肉，嘶咬一团

眨眼，一只狗囫囵吞了那坨肉

没有吃到肉的狗哪能服气？依然嘶咬

斗蛐蛐的人，看着自己蛐蛐最得力

高叫，使劲使劲，希望自己的咬死对方

人同此理，一群窝里斗的人，最终两败俱伤

【冷板凳

一条坐着不好受的板凳

坐上面估计感觉很冷，一直冷到背梁筋

遗憾，这板凳我没有坐过

我一介布衣，是没资格坐冷板凳的人

那些坐过冷板凳，可能从此永远坐

冷板凳的人，不知是何感受萦系于心？

【风骨

魏晋风骨专指诗文，也指

人的骨气，这骨气就是宁折不弯

遒劲刚健，它与死不要脸

形成两个极端。我佩服有神风格调

有风骨血气的人，是想将那些

死不要脸的人，做一类比和价值评判

【黑道

暗中交劲，暗中勾结

你想除掉我，我想除掉你

除掉一方之后，这路就是一个人的路

地盘就是一个人的地盘

完全清除对手

就可直来直往，通吃通喝，一举几得

【雪人

我拒绝温暖，害怕太阳

太阳把温暖一给我，我就会哭

一哭，我就会哭得死去活来

如果太阳继续给我温暖，给我热情

我就会慢慢被热情融化

被温暖杀死，死得没有一点儿尊严

【幻觉

明明是漫天乌云，怎么瞬间成了彩霞？

明明是跛脚驴，怎么一下子成了奔驰骏马？

明明是浊浪翻滚，怎么眨眼成了宁静湖泊？

鱼在刀尖飞翔，鸟在水底奔波

魂魄登上九霄天堂，身体跌进十八层地狱

梦，张开鳄鱼嘴巴，吞下壮丽山河……

【神话

一位耋耄老者，架鹤登天

老者登天时刻恰好是最好时辰：夜半

夜半时刻，正是一天起始时刻

据说这时登天的人会成为神仙

这话是神话还是鬼话，谁都不清楚

我只知道这位老者生前，非常良善

【鸟儿

一只雏鸟正练习展翅，学习飞翔

一支冷箭射来，射落鸟儿的飞

那棵大树用低沉的风声，为鸟儿致哀

那些叶子用晶莹的露滴，为鸟儿垂泪

还有那条溪流，绕着那棵树上的鸟巢

在树下低声地，缓缓地，为鸟儿伤悲

【黑夜的灯

让黑暗无藏身之处，让阴影无地方藏身

我最欣赏黑夜灯的骨气

他衷于职守不畏惧黑暗袭击

用燃烧的血肉迎接光明

还有一盏灯——心灵的灯

像黑夜中的萤火，能照亮人心灵中的黑暗

【裸官

从娘胎里生下来，就赤裸裸的

这一丝不挂时节，只是不谙世事的婴孩

长大做高官，把老婆儿子都弄到国外

仍然赤裸裸，这样的赤裸似不符常态

在不符常态的烟幕里，可能掩盖着

一个天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贪

【惊弓之鸟

清晨，一只非常快乐的鸟儿

在树枝上，高兴地唱着欢乐的歌声

突然一粒飞弹向它飞来

鸟儿变成了一只慌张的惊弓之鸟

它在一片树林中到处乱飞

它觉得再也找不到一棵栖身的树枝

【抱团

世间，有人喜欢抱团紧紧地抱着

他们只知道，抱团能够取得温暖

不知抱团的人，是无知还是真不知

抱团只有死路一条，非常危险

如果抱团的人，是在万丈悬崖边抱

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跌进万丈深渊

【观瞻者

大海的水，深在什么地方？

是无法看见或者不能测量的了

能够测量的或者能够看见的

就是一条溪河的水深

无论溪河的水，深也罢浅也罢

我只是一个，站在岸上的观瞻者

——选自诗集《中国敏感词》450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