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人》微刊总第345期

龙洋自选诗15首

龙洋（陕西）

◎  镜  子

明亮如功德，晦涩如罪恶

照便如鱼钩，垂钓上钩者

都是影子，如你如我

不愿意说破，卡夫卡甲虫

因为不喜欢，夸张与变形

别人图像，给自己音容

飞驰的贪婪，糜烂了眼睛

梦呓是词语，诗行如草丛

白发三千，走不出围城

很多倒下了，如蓬草

更多地起身，追赶风

我是罪孽啊，泄露天意

有了亵渎，惩罚高举

鞭子，如影随形

◎  高空花园

围土作城。粮食、水滴是饵

钓住吐泡的鱼，睥睨的鹰

蜷缩了眼睛臣服于圈养

土地却在叹息，轰响如雷霆

眼睛刀子般看着时光

如果忍不住从高处跳下

斑驳奔走于故土

给自己放生，坠落如花

◎  鹦鹉寺

鹦鹉早已离去

留一处庭院，看守晦明

春花水月难了，草树斑驳

深深空空，如它的眼睛

寻觅。斯人独来往

捻碎九九八十一颗念珠

借一方古迹，颂自己经书

祈祷声细小如秋发

不道破苦厄幸福于未知

只需要一声真实的啼叫

就皈依轮回一千次

◎  扁鹊墓

望闻问切，针灸汤药并用

也只是发现方式和治疗途径

妇科儿科，骨科肉科

都涉及神经内科和外科疼痛

开颅手术要灌进三碗麻佛散

顾及春夏秋冬与衣食住行

纵然能刮骨疗毒，妙手回春

不一定会起死复生

最怕听上这么几句：

寡人无疾，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

满目疮痍，立竿见影

◎  无花果之花

它们往往被忽略

源于内心卑微羞涩

生长或为躲风闪雨而惧怕

果实都是隐忍的，以至于花

如同父母、我和芸芸众生

所有挤压在季节肠胃

埋头于果实里的挣扎

他们都曾经开过花

◎  处  暑

天变凉了

屋子的陈设不变

柜子上他的眼睛也不变

能飞的都飞走了

只剩下她

她只剩下一天三顿饭

每顿饭都摆两副碗筷

吃饭时他就坐在她对面

◎  谷  雨

种棉花温柔的白

种谷子坚挺的黄

种人间奔腾的眼泪

以及词语颤抖的香

只记得

春，曾为仓颉造字

下了一场雨

夏，也为窦娥屈怨

吐过一地霜

◎  气  球

充满气，很膨胀

飞起来，太轻浮

爱流浪，太张扬

爱攀高，真势利

其实最渴望

被针尖锋利地扎透

却没有人知道

◎  反击的翅膀

海压下来

云压下来

鹰翅膀煽动反弹

你的懦弱捂住了脸

孩子，别为鹰的飞翔哭泣

睁开泪水模糊的眼睛

遮掩不住

在黑影中

你早就长出了翅膀

◎  浮云辞

抓一把天气

攥紧手中潮湿

把自己交给流浪

漂浮于是压低

饿了啃天空石头

渴了饮山谷河流

影子般随形

含住黑暗光明

摇摆着追赶因果

成龙或成虎

虚虚实实

尽有来处去处

◎  瘦金体瘦了

宫外养了一批饿兽

宋江方腊，蔡京童贯

大金女真，大辽契丹

宫内养了一群刀子

鞠蹴骑马，师师笑颜

芙蓉锦鸡，池塘秋晚

去五国城前很多年

他用瘦金体写下遗言

躯体付与饿兽咬碎

灵魂交还刀子刺穿

◎  癖  好

反复端祥

他用一根细棍子

小心翼翼地摆弄

真让人担心

没准他会俯下身子吃下去

别人眼中

那的确就是一泡

残留温度的排泄物

没有人鼓掌点赞

咒骂也没有

他匍匐膜拜

◎  蝙  蝠

天很明亮，地很黑暗

同样可以说

夜晚更明晰，白天更黯淡

对一个惯于夜行者来说

鸟兽类的分辨会失去意义

多了翅膀更有利于平衡翻腾

多了牙齿更有利于扑咬吞咽

万能的主啊

不要频繁作鸟兽之争，黑白之辩

鼠一样太近，鹰一样太远

正视这人间颠覆了昼伏夜出

生命正在倒悬

◎  野鹦鹉之死

樊笼里的叫声空空如也

羽毛的亮色斑斑点点

挣扎与梦幻齐着根儿隐去

死亡不向衣食安乐强作欢颜

故林一时间冷静得可怕

每一个美丽喉咙感染了伤寒

默哀吧你们这野性的伙伴

这些鸟会在下一个黎明

自由不来自学舌压迫

对日子他们充满了贪恋

◎  垓下之歌：霸王别姬

此刻，乌江两岸江水暴溢

草木齐刷刷地起立

一人敌万人敌都敌不过

乌骓不去，声声虞兮虞兮

这一生人杰鬼雄之间阻断

隔着两三滴浊泪清流

这一去拒绝东山再起

走不出十面埋伏千里锦绣

垓下没说出口的只一句：

所有的爱，我该还是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