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海固大地上穿行》

我告诉你西海固：蒲公英的泪珠被风暴挟持

苜蓿梦见紫花的海洋 工蜂畅想甜蜜的爱情

我送你一朵云你一定会热泪盈眶，但我只送你

一声叹息

西海固只是中国西部的一块补丁 在版图上的

位置

叫贫困地区或干旱地带 我在西海固的大地上

穿行 为一滴水的复活同灾难赛跑

苍茫大地 青山和绿水在遥远的地方真实地

存在着

我的脚力达不到。风牵着云的一生

把雨带走。和所有的农夫一样

我被干旱揪着衣领奔波

同情心已经不够布施。大野穿着冬天无雪的衣裳

我熟悉的村庄看不到往年的绿润

稀落的叶子在清晨展开手掌 正午攥成拳头

无力又无奈。水窖绝望的眼眶黑暗地瞪着苍天

小溪流干了最后的一滴泪……

这是多么严酷的现实。对于生存

我们并不缺乏忍耐 只感觉到渴

我在西海固大地上穿行，从春到夏

像一个忠实的信徒。从庄稼地里归来

追怀遍地植物的尸骸 一言不发

也常忆起乡下的老家 以及跟老家一样的苦难

忘记自己曾是一个乡土诗人

当我要坐下来歇气的时候，我年轻的头颅

摇弋着一蓬蓑草

《它的衣衫上挂满了露珠》

早晨七点半的曙光，洗亮了东岳山的心情

在一块不起眼的低凹处

我惊讶于它红花绿叶的衣衫上挂满了露珠

它就那样干净地站在路边

像一个苦命的新娘在等待她梦中的银月亮

风像谣言一样到处招摇

能保护一身干净的露珠多么不容易

它身旁的姐妹，臆想中的伴娘——

艾蒿、车前子、梭梭草同样一身水灵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但我却那样心疼着衣衫上挂满露珠的花草

在太阳升起之前

《挖洋芋的女人》

这样的秋天，总有一些章节令人动容

譬如那个在山地里挖洋芋的女人

她模糊的性别和面容诠释了时光的孤独与隐忍

我在不远的地方注视着她，就像注视着我的母亲

一个深秋在的山地里挖洋芋的女人

我闭上眼睛也能说出她的特征

坚韧、粗糙，以及土头土脑

秋风撕扯着她的衣衫

秋风在她蓬乱的发梢上舞蹈

秋风抚摸着她身后白花花的儿女

每捡拾起一颗鲜嫩的果实

她都会发出一声细小的呢喃

她让自己的孩子与长势良好的洋芋叫一个名字

她挥动着镢头，在渐凉的秋风中

身体的每一次弯曲与直立

就像完成了一次次对大地的感恩仪式

这是她一年的指望啊——

老人的药罐和孩子的学费

一个中年女人半生的积蓄

她必须苦心捡拾这些漏洞百出的日子

偌大的一块土地。一整天

她只挖了不到十分之一

黄昏就漫过她的头顶

和所有的高原女人一样，我的母亲和姐姐一样

这个秋天过后，在漫长的冬季里

她将在不知不觉中变老、干枯、百病缠身

在季节的深处

《冬天，我所向往的幸福生活 》

冬天，我期待回到那个叫顿家川的小山村

三间座北向南的红砖青瓦屋

炉膛里燃烧着火红的日子

炉灰里埋伏着即将奉献热情和营养的土豆

一屋子的穷亲戚，围着火炉

拉着热心肠的话儿互相取暖

有时，我披上父亲穿过的黑色老棉袄

和老人们墩在墙根下晒太阳

听他们津津有味地数说我小时侯的淘气

直到晚饭时母亲依着门框唤我的小名

夜深人静，我青灯黄卷的读着

鲁迅 王蒙 卡夫卡……

写近处的狗叫和远处风声

一盏孤灯，是小村惟一亮着的眼睛

累了，躺在干牛粪煨热的火炕上

闭目养神。冬天的夜晚就温暖得让梦发芽

偶而下一场雪

洁白的世界里，我是一个早起的人

第一个走出村子

我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是从那三间屋子开始的

我不希望它能走多远

我只希望雪下得更大一些

《生火》

整个下午我都在劈柴

我以金克木，以忍耐对抗忍耐

像一个心怀悲悯的殉道者

给那些干枯的树木截肢、整骨、修剪毛发

然后，整齐地码在屋檐下

——这是母亲一冬的积蓄和念想

劈柴的时候，我想起了父亲

父亲的罐罐茶总是在烟熏火燎中熬出岁月的苦汁

黄昏漫漶下来

寒冷一落千丈

母亲开始生火做饭

她先点亮一颗星星

这时，浓烟像黑夜一样弥漫

接下来，她必须得先憋住气，再憋住眼泪

努着嘴凑近灶膛

吹——吹——再吹——

直至星光璀璨整个夜空

火焰升起是时候

母亲憋了很久的泪，哗地涌了出来

《春雪》

显然，这是去冬就已经启程的那场雪

它们只是在路上耽误了一些时日

它们需要珍藏沿途的苍凉、惊悚、颓废以及人间烟火

之后，追赶着倒春寒的脚步

蹉跎而来。它们注定会飘进我泥泞的诗行

否则，就不会迫不及待地落在我的头上、肩上乃至睫毛上

不会把脚下肮脏的地面铺排得像稿纸一样圣洁

它们似乎知道自己一生只有这么一次话语权

没有曾经也没有将来

因此，它们一路彷徨一路阴沉

在夜晚疯狂舞蹈，白天月光一样安静

如果融化是它们的宿命

它们将死得迅疾死得悄无声息而又义无反顾

仿佛赶在春暖花开之前，只是为了来朗诵自己的悼词

《夕照》

如果花朵的脸庞掠过阴翳

影子会在不明不白中消失

也就是落山前的那点惶惑——

怀揣一腔崩溃的爱恋，悄然谢幕

错就错在用情太深

没把自己当作一个匆匆过客?

天涯尽头，多少消瘦的微光

被巨大的黑夜吞噬

 2017、5、12

《暮晚》

暗下来的光阴，像生活本身

我两眼墨黑，妄想在梦中遇到另外一个自己

干净，清瘦，手持经卷，玉树临风

我只向时间妥协

这无法预测也无法掌控的刀锋

收割着每一个人的沧海桑田

每一束寒光都衍生出无数条小路

有的通向地狱，有的通向天堂

我只需一条，执迷不悟地通向你清冷的庙宇

 2017、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