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鬼的诗

《生命之舟》

然而

生命之舟

在水上

终于不能刻下

哪怕极简单的

一个字

如今你把握的

再不是自己

从前的剑

早已销声匿迹

岁月的砂轮

就是这样

毫不吝惜地

磨平我们

磨平我们镂下的

所有波纹

所有图腾

所有名和姓

那么

弃舟深潜吧

在向下的途中

让锋芒收敛

任鲜血生锈

然后

凝着一颗沉沙

去对抗

死神的毒牙

此刻

碧空如镜

苍鹰欲动不动

向日葵在岸上

高歌猛进

1987年3月15日

《黑太阳》

腥红色的泉水

自洞箫冷冷地流出

万物没有行动但有生命

每一种声音都石化

石化成光的漂流

风的记忆

群树的幽灵

乌鸦的虚空

看吧，梦的粉末迎风而舞

在我内心生长过的都已死亡

没有死亡的不在我眼中飞扬

我没有逝者的指纹

孤鸟的悲鸣已被群山封存

人类的晚餐

依然是谎言

1987年4月5日

《几乎是英雄颂歌》

我想告诉你

有一尊石像

坐在水泥凳上

我是说

坐在窗外的水泥凳上

那是一个瞎子

据说

越南人的枪弹

打穿了他的双眼

活生生的

却纹丝不动

他使我想起了

秦俑……

祖先的杰作

那一对黑洞

像冰窟窿

透出丝丝寒气

让人不由

打了个冷颤

这家伙也真怪

偏偏盯着我家的窗户

生了根似的

老是不肯离去

仿佛我是一介罪犯

正被人暗中监视

莫非他对我怀着敌意

可我与他素不相识

也记不起我们之间

有过什么冲突

也许

他只是坐坐罢了

我又何必大惊小怪

可他那模样

俨然末日审判

难道这石像

洞悉了我心中的隐秘

这可不是好兆头

记着五年前的某个晚上

我心血来潮

蘸着彻骨的月光

挥笔写下几页

颂扬硝烟的诗章

莫非和这件事有关

可当时就扔进了火盆

我真想冲出门

去问个究竟

或者像轰一群鸟那样

把他撵得远远的

可又有什么必要

欺侮一个瞎子

况且还挂着军功章

别人瞧见了

不骂我缺德才怪

冬日的阳光

打在他青铜的脸上

显得有些古典

也有些悲凉

天

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

这时

石像突然站起来

抬头望了望天

摸了摸光秃的树干

然后

转过笔直的身躯

向着一条深巷隐去

整个过程

几乎无声无息

仿佛来自鬼城的僵尸

那动作

迟缓得令人泪

1990年8月1日

《自画像》

常常地

我为一些小事

所深深感动

甚而泪如泉涌

比如挑夫的汗珠

委地的一片红叶

一纸简短的家书

等等不一而足

但对不少大事

却无动于衷

或者一笑置之

比如某要人的追悼会

打了八年的两伊战争

本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等等诸如此类

恰如前人所言

大事糊涂小处敏感

这与诗人的身份

出奇地不相称

不知是什么原因

我绞尽了脑汁

至今还是昏昏然

不得要领

这似乎有点违背常规

也许上天注定

我今生今世

与佛无缘

与所谓大师无缘

1990年12月22日

《无题》

谁也无法预测

什么时候

太阳不再受潮

大地不再降霜

什么时候

我们的心血

不再白白燃烧

什么时候

世界不再是一座火山

我们不再是火山上的

一堆灰烬

什么时候

风，挥动黑色的闪电

攻打垂死的天空

什么时候

谁也无法预测

1991年4月6日

《归去来兮》

秋风又在原野上呼号了

斑鸠又在竹林里召唤了

走吧，孩子

把你的小手伸给我

让我们父子俩一起

穿过这长长的乡间小路

回到那暖暖的白壁小屋

走吧，孩子

莫管蒲公英怎样东摇西晃

莫管南飞雁如何横空远翔

走吧，孩子

让我们父子俩一起

穿过这落叶沙沙的枫林

让秋日的铜镜磨亮

往昔的静谧，往昔的欢笑

还有冬夜里跃动的一丛火苗

走吧，孩子

让这长长的乡间小路

带我们回去

回到故园那暖暖的梦中去

1991年6月7日

《飞翔超越翅膀》

活着，在清冷的天空盘旋

在云内洗涤翅膀

在陨星的追寻中打开亮眼

痛饮澄澈的光芒

活着，把耳朵探向红尘

提取千种风情万般月影

活着，以雷霆的锐利

扭断暗夜的脖颈

终有一天，我将化作

一缕虚空的烟云

不再是闪电。但我

决不忏悔，决不祈求新生

活着，飞翔

就是鹰的永恒主题

 1992年10月2日

《残局》

麦粒晶亮

一场暴雨过后

空寂的田野

被鸟儿

叫不出名字的鸟儿

跳跃着啄食干净

我的只剩下麦茬的心呀

这残局，谁来收拾

1993年5月14日